蔣長揚出了院門,叫人弄了一壇酒,幾個小菜,放在食盒裡提著,徑自去尋了貴。二人坐下說了半晌,待到酒菜俱都吃乾淨了,方才分手。
坐在燈下看書,看到蔣長揚進來,起身拉他坐下,擰了帕給他擦臉,俯身在他唇邊嗅了一嗅,似笑非笑地道:「好大的酒味兒,這就是你給我出的氣?我適才也尋人來問過了,一隻巴掌拍不響,他貴固然是挺能幹的,也幫了我許多大忙,但這方面他就不是個東西。」
蔣長揚拉她坐下,嘆道:「你待要如何?他一頓出氣?人兩個人的事情,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你胡插什麼手?讓其他人知道雨荷怎麼辦?當心好心辦壞事。我讓他自己去和雨荷說清楚,然後再來給你一個交代。睡吧,睡吧。」
「我怎會讓其他人知道?」牡丹憤憤不平:「你說他既然不想娶人家,幹嘛去招惹我家雨荷?最討厭這種人了。」
「噓……記得一碗水端平……」蔣長揚替她拔下頭釵,「他如今也是你家的管事。你不知道那句話么?情之所至,身不由己。」見牡丹張口要說話,忙又添上一句:「當然,這不是他可以招惹雨荷又不負責任的理由。等過了明日,他若是還沒有和雨荷了斷清楚,我便另外給你換個得用的管事,讓他往別處去,以後時間一長,自然就淡了。他並沒有出什麼出格的事情,好聚好散,丹娘。」
牡丹一時無言,對著鏡將頭髮梳通了,悶悶地將梳重重一放:「我是女人,你是男人,咱們想法和感受都不同的,別這樣要求我。」
這倒是真的,只是不敢說出來,說出來必然被打。蔣長揚悶笑一回,拍著枕頭道:「睡吧,睡吧。你說你吧,人家雨荷可都不生氣,你比她還生氣。」
牡丹低聲道:「你不懂的,當初劉暢那樣對我,她也是比我還生氣。」
蔣長揚擁住她,笑道:「好啦,我知道你是個講義氣的好女人。但他們可不是潘蓉和阿馨,不是罵一句,打一拳就能解決得了的。你安安心心睡你的覺,人家自己有數。」
牡丹在枕頭上趴了半晌,翻身看著蔣長揚低聲道:「嫁了人的感覺真好,什麼事都有你幫我操心。」
「也不看看你嫁的人是誰。」蔣長揚閉著眼睛輕笑:「只要你別嫌我婆婆媽媽管內宅的事情就好。我瞅著林媽媽都似有些嫌棄我了。」
牡丹嘆了口氣:「林媽媽的嘴是有些多了,點到為止對她不起作用。我想說得難聽點,怕她又說我過上好日就開始嫌棄她老了沒用,然後一個人躲著哭。想不說她,她有時又實是管得寬了點。」雖說尊卑有別,但要她什麼都不管地去那樣對待一個真心實意待她好的老人,實是有難的。就像是要她對著那群高貴的人下跪一樣,她的心沒法兒那麼快就適應過來。
蔣長揚低聲道:「她這是閑了。我有個辦法,保證以後她一定改過來。」
牡丹笑道:「我知道是什麼主意。我也想到了的。」
蔣長揚搖頭:「你想的一定和我想的不一樣。」
牡丹來了興緻:「拿筆寫下來!」
蔣長揚堅決拒絕:「深更半夜的寫什麼寫?不用寫了,一定不一樣。我來說給你聽,你想的是什麼,你一定是想讓我娘委婉地勸勸她,甚至嚇唬嚇唬她。我的呢,就是讓她忙起來,讓她去管小的,就沒空管大的了。」說著就起身去吹蠟燭。
「你一到晚上就總想這事兒。」牡丹打了個滾,撒賴道:「不行,我還沒好!」
蔣長揚一下按住她的手:「這都好幾天了,讓我檢查檢查!」這種事情食髓知味,豈是說不想就能不想的?
第二日牡丹在種苗園裡看李花匠領著幾個花匠挑選要用的二一十株砧木時,雨荷縮手縮腳地悄悄走進來,一句話也不說,就往她身邊站了,然後不停地絞裙帶。
之心人皆有之,更何況牡丹是真的關心雨荷,她心裡猶如有十幾隻小手在抓啊撓的,恨不得立刻就抓著雨荷問到底怎樣了。可看到雨荷那為難樣兒,她到底是忍住了,沒有主動問。
倒是李花匠對著臉紅紅的雨荷瞪眼睛,意思是她怎麼不過去幫忙。雨荷一愣,竟有些不知所措。自知道李花匠不願意收她做徒弟之後,她就下意識地想李花匠遠一點,不想討人嫌。
見雨荷站著不動,李花匠「啊」了一聲,狠狠地瞪著雨荷。牡丹忙推了她一把,低聲道:「他肯教你就是好事,做不做徒弟無所謂。虛名什麼的沒用,關鍵要實在呀。」
雨荷笑起來,對她行了一個禮,低聲道:「丹娘,替奴婢謝謝郎君。我們說好了,我等他。」
是謝蔣長揚,不是謝自己,看這甜蜜樣兒!牡丹沒精打采地揮了揮手:「去吧,去吧。」她撐著下巴發了一會兒呆,起身去尋王夫人說話,話說,這日過得真是悠閑了。
貴在第二日晚上離開了芳園,他去給牡丹磕頭,牡丹沒問他去哪裡,只給了他五十緡錢,一匹馬:「郎君已經替你削了奴籍,以後你就不是我家的人了,自己小心。」
貴磕了頭,哼哧了好一歇,方低聲道:「若是一年後小的沒回來,請娘另外給雨荷找個好人家,讓她忘了小的,好好過日罷。」也不等牡丹回答,垂著頭徑自退了出去。
過得幾日,王夫人和方伯輝剛走,金不言就帶著個小童,披著件油衣,踏著綿綿的細雨再次出現在芳園門口。牡丹沒有和他多廢話,迎進去後就將寫好的單拿給他看:「零頭不算,一共是千八萬錢,如果您沒什麼問題,咱們就寫契書罷?」
金不言從袖中摸出早就寫好的契書給牡丹看:「您看看,若是沒意見,在下就將錢的數目添上。」
牡丹仔細看了一回,只見除了原來說過的條件並寫明來年上元節前交貨外,並沒有寫假如她不能按期交貨所需要的賠償,便道:「還差一條沒寫呢,要是出了不能按期交貨怎麼辦?」
金不言微微一笑:「曹萬榮最怕寫這個,千方計就要我別寫了,何夫人為何偏要我添上?」
牡丹認真道:「一切寫得明明白白最好,萬一出事就嚴格按照契書來,省得傷和氣。不然您說您有理,我說我有理,怎麼扯都扯不完。就寫上吧,除了天災人禍之外,若是因為我個人的原因不能按期交貨,我賠付您……」
「不必了。」金不言施施然笑道:「若是因為您個人原因不能按期交貨,以後您再也想把牡丹花賣到江南去。就是這樣。」
好大的口氣。牡丹心中很不快:「那是您的事情,我有我的原則和處事方式,我不習慣模模糊糊的。我不會刻意去違約,您也不必用這種口氣與我說話,此番不賣給您,以後也還有的是機會,就算是賣不到江南,其他地方也可以。您若是不寫,這生意不做也罷。」
金不言沉默片刻,道:「行,隨您。」然後把紙筆推到牡丹面前:「您按您的意願來寫。」
牡丹認真寫下,除了天災人禍之外,若是因為她個人的原因不能按期交貨,每耽擱一日,她就賠付金不言萬分之一的違約金,也就是說千八個錢。若是徹底不能交貨,退回全部貨款以外還賠金不言五萬錢。
金不言看得笑起來,叩著契書道:「一日千八個錢?何夫人可知道若是耽擱了好日,我拿這許多牡丹花去又有什麼意思?全是廢物!既然要說到這個問題,就是錯過那一日就把貨款全部退給我,然後賠我五萬錢就好。」他伸出根手指,「我做事情會留餘地,多給您留日,超出上元節日,您就賠我錢。」隨即提筆添上。
契書寫好,又請了肖里正做了證人,雙方摁了手印,約定第二日金不言讓人把定錢暫時送到東市何家的鋪里去,合約正式生效。
飯後雨停,金不言竟然又提出去看那塊國色天香的匾額,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同蔣長揚道:「若是有朝一日,我那園也得一塊這樣的匾額,我便滿足了。」
許多人都希望家中能有御之物,以藉機提高身份地位,金不言有這樣的想法並不奇怪。蔣長揚微微一笑:「聽說客人很富有,敬獻軍資未嘗不能得到御賜匾額。」
金不言迅速回頭看著蔣長揚,狹長的眼睛眯成一條縫,淡淡地道:「這是個好主意。」
蔣長揚看著金不言眯眼睛的樣,微微皺了皺眉頭,這表情過熟悉了。等他再想仔細看時,金不言已然恢復了先前的表情,與他行禮別過。
因著要用的二一十株砧木因為要求苛刻,整個芳園只能湊出一五十株,還得抓緊時間買進一些。把芳園安置妥當,牡丹便收拾東西與蔣長揚一起回了城,剛進了門,才將東西放好,朱國公府就使人來說讓他們回去吃晚飯,緊接著何家也使人來道是大郎和四郎回來了,讓他們回去吃晚飯。
「你看怎麼辦吧?」牡丹攤攤手,交給蔣長揚去處理,發瘋才會想去吃朱國公府的這頓麻煩飯呢。